胡37 发表于 4 天前

母亲的布

每年天气燥热之时,母亲便骑着单车,去晓港买回许多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布料,准备着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母亲做的衣服,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款式,什么样的搭配都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母亲喜欢红色,做得最多的自然是红色的衣服。那种红,是火焰焰的红,像涂了唇膏的嘴唇,让人喜爱。没做成衣服之前,母亲总是拿着她买回来的红布,在我身上摆布,想着做什么给我做什么合适。

小时候,我一直穿着鲜红色的衣服上学。那时候,穿红色的衣服这是让很多同学都羡慕的事。其实,那时家里也不富裕,买米买肉买布什么的都是凭票的。有时候一家人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又怎么能买得起新衣服呢?母亲是农村出身的城里人,母亲从小就聪明,自初中开始就利用放牛吃草的时间,到隔壁阿婶家学做裁缝。功夫不负有心人,母亲终于学成了裁缝手艺。小时候,我的衣服全都是母亲拿旧布做成的,穿在身上,既漂亮又舒适。

五岁那年,我一个人坐在缝纫机前,学着母亲的样子,右手转动着铁环,双脚有规律的踏着脚踏,等到缝纫机的针开始快速的上下移动,双手按着布条在针下向后移动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白线就在我的“巧手”下“隆重”问世了。我开心的是又蹦又跳,母亲也一个劲的夸我聪明。

三年级的时候,我照例穿着母亲给我做的旧衣服上学,虽然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可我从来不觉得难看,因为是母亲给我做的。可是,当我经历了一件事之后,彻底的颠覆了我对母亲给我的爱。那是一次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走到我身边,突然扯着我的衣领说,“你家里很穷吗?怎么穿这么破旧的衣服,”羞的我无地自容,就连她后面说的话我都没听清,自然也不记得。回到家,我把无名火发在母亲身上,“妈,您叫我脸面何存啊,这么难看的衣服您也让我穿!”我生气的质问母亲,母亲的脸色由红转白,眼里泛着泪花,扭过头去,默默擦去了眼泪。

从此,我对母亲买的布,对那台缝纫机,失去了亲切的感情,就像对待自己的玩具一样,喜新厌旧,丢在一边,再也不管不顾了。母亲做的衣服,我照穿,那台缝纫机发出的声音,我照听,可是我只管着自己的学习,自己的好胜心和尊严,用死记硬背换来的好成绩无视着母亲在衣服上的一针针一线线;用朗朗读书声掩盖了戴着老花眼镜的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为我缝纫一件又一件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新衣服。

母亲一如继往,到晓港买布。有时候我也跟了去。这里的布是厂商不要的或用不完廉价卖给这些布匹零散户的,这些零散户又组成一个团体,集体在这里租了一层布匹批发市场,专供美术学院的同学及一些市民购买零散布匹。夏天,这里人潮滚滚,热浪袭人,空气十分浑浊,狭窄的过道里,飞舞着灰尘与布碎,有的人甚至戴上了口罩。这里的布,也算是多元化的,有棉的、麻的、棉麻的、的确凉的、蕾丝的、胶的、绒的、绸缎的、真丝的、皮的……几十种至上百种不等;颜色也是多样的,其中以黑色、白色、绿色、黄色、红色最为抢眼。母亲每来一次,都要两个小时。她首先来到摆放在门外的布头,挑一些棉做的,软的,颜色偏白的布头,好给我们做睡衣。然后,再进入店内,挑些黑色、紫色、红色的弹力棉或麻布做外衣。

母亲买布,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年,不止是夏季,别的季节,她也来到这里,精心挑选着她的最爱:各种颜色、各种图案的布料,有的是做给侄孙子的,还买了小兔子、小猫、小狗的图案缝上去;有的专挑料子光滑耐用,图像简单又好看的胶布做袋子(而且是她自己亲手发明的折叠袋子的款式)不厌其烦的送给周围的亲戚朋友;有的是买结实透气的棉布、纱布,给我做上衣和裤子的。

十七岁那年我生了大病一场后,便再也没有上过学。我病了十三年,母亲就给我做了十三年的衣服,而且年年翻新,年年款式不同,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让我穿打过补丁的衣服。我喜欢红色,母亲也喜欢红色,因此母亲给我做的衣服最多的就是红色。因为生病后要一直吃激素药,又加上我不运动,于是体重一年比一年重,直重到现在的90公斤,所以,母亲每年做的衣服,我只能穿一年左右,我穿不下的,她来穿。到了第二年的夏季,她又会来到这里,继续着她习以为常的买布生活。

母亲,喜欢红色的母亲,用她那所有的爱,渐渐地抚平我多年受伤的心,让我的希望再一次从心灵深处萌牙。而我,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因为别人说我的衣服怎样不好看,而觉得丢了面子就不穿旧衣服的人了。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之极了。母亲的布,母亲的缝纫机,都是我最熟悉,最亲切的朋友,而母亲,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在我眼中扬着红布,笑眯眯的平凡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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